顾承刚在“洛川三号”空间站休息区的金属折叠椅上坐下，身体里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。他的制服被汗水浸透，又在空间站恒温系统的冷风吹拂下变得冰凉，贴在后背上很不舒服。他刚完成了一次堪称灾难的对接任务——一艘老旧的“黎明号”货船，推进器在最后一公里突然失灵，他几乎是用意志力和对引擎声纹的直觉，硬生生把它“拽”进了泊位。整个过程，他能想象调度中心里那些老鸟们鄙夷的目光，以及他们口中“星航学院的废物生”这个标签正被焊死在自己身上。
他刚坐下没多久，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便震动起来，那振动微弱却固执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船东的消息，没有署名，只有那个熟悉的加密代号：“小顾，别光顾着交货。这次回程货舱里有一批特殊货物，目的地是学院所在地面都市托伦的零号物资仓库。签收人是‘李’，专送流程，你亲自押运。交接前别让任何人靠近，是一批精密部件。安全送到，额外算你双倍酬金。”
顾承读完，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。专送流程，在这个物流高度自动化的时代，几乎只存在于最机密的政府或军方运输中。它意味着全程由单一驾驶员负责，切断所有外部数据链接，不经过任何中间节点。而收货人只用一个“李”字，更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。他能感觉到，这活儿水很深。
但船东向来信誉不错，从没拖欠过他这个穷学生一分钱。而双倍酬金……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。他下个学期的学费、模拟舱的额外训练时长费用、甚至那套他眼馋了半年的高级神经反馈手套，全都在向他招手。他正处在人生最窘迫的十字路口，任何一笔额外收入都可能改变他的轨迹。
他犹豫着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终端粗糙的边缘，思考着风险与收益的天平。就在这时，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却略带责备的声音，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浑浊的思绪之湖。
“顾承？”
他猛地抬头，只见一个穿着洛川三号调度中心制服的年轻女孩正站在他面前。她一头褐色的长发被利落地盘在脑后，用一根简单的数据线束住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她的制服一丝不苟，肩章上的星徽熠熠生辉，与他身上沾满油污的驾驶服形成鲜明对比。一双杏眼明亮而锐利，此刻正微微蹙着眉，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。她的胸牌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字：“调度-钟唯”。
“钟唯？”顾承有些意外。钟唯和他同是星航学院的大一生，只是他学的是星舰驾驶，而钟唯读的是空间交通指挥专业，一个在天上飞，一个在地上（或者说在空间站里）指挥。两人曾在同一个高重力适应实训营待过，他记得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加训，性格有些高冷，两人交集不多。不过此刻她的出现，不知为何，让顾承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弛了一些，仿佛在混乱的星海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航标。
“我刚在调度台听到你处理推进器故障的全程。”钟唯没有寒暄，径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“你处理得不错，比我第一次模拟对接时强多了。至少没把船撞成太空垃圾。”她的话里带着点调侃，但眼神里却有真实的赞许。她顿了顿，语气忽然转冷，“不过……你接了回程的押运任务？”
顾承心头猛地一跳，像被看穿了底牌。他警惕地环顾四周，休息区人不多，但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监听设备。他确认没人注意这边，才小声问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调度台能看到所有泊位的完整货单，包括那些打了‘特殊’标签的。”钟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，几乎成了气音，“那批货……有点奇怪。系统里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详细信息，只有简单描述——‘高精密组件’——和一个目的地坐标。加密等级是最高级的‘黑匣’，连我们调度中心的超级用户都只能看到一个空壳。我出于好奇，查了一下那个‘零号仓库’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，“在托伦的市政档案里，那地方是个荒废了至少二十年的旧时代军用仓库，基本处于完全封存状态，连坐标都快从公共地图上消失了。”
荒废了？顾承心里咯噔一下，仿佛有块冰滑进了胃里。一个荒废的仓库，一个匿名的签收人，一批连信息都没有的货物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水深”了，这简直是通往深渊的邀请函。
“别接。”钟唯直截了当地说，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担忧，甚至有些急切，“太诡异了。你连运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，万一是个诱饵，或者里面是什么违禁品，出了事，你这个好不容易考下来的临时执照就彻底完了。学院也不会保你。”
顾承看着钟唯认真的脸，她眼中那份真诚的关切让他有些触动。但下一秒，一股强烈的、近乎倔强的不服输的劲儿在他心底燃起。他刚刚才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不是个废物，难道现在又要因为未知的恐惧而像个懦夫一样退缩吗？他抬头看向舷窗外，无垠的星海浩瀚而沉默，那些遥远的星辰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。而且，那双倍酬金，他真的很需要。他需要钱来证明自己配得上星舰驾驶这个梦想。
“我得接。”他摇摇头，语气坚定下来，眼神也变得锐利，“船东的活，我不能半途而废。而且，我相信自己的判断。再说了，只是送个货，能有多大的事？”
钟唯看着他，沉默了几秒。她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，那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“好吧。”她妥协了，“既然你决定了……那我帮你。我调一下班，刚好两小时后我当值返航调度。返航轨道我会给你走最干净的航道，避开所有高密度交通区和已知的海盗活动星域。如果途中遇到任何异常，无论是什么，立刻、马上呼叫‘洛川三号调度席-钟唯’，我24小时待命。”
顾承心中一暖，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。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高冷、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同窗，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，用她自己的权限和未来风险来帮他。这份情谊，比任何酬金都重。
“谢谢你，钟唯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别谢我，”她白了他一眼，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，却多了一丝温度，“谢你自己别出事。去吧，货应该快卸完了。记住，安全第一。你的命，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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